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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2章 謠言比傳檄而定更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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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2章 謠言比傳檄而定更方便

洛陽。

賈南風看著戶籍,總覺得大楚朝的人口哪裏不對。

前朝大縉的時候朝廷進行了一次人口大普查,到太康三年數據陸陸續續匯總,本朝全部戶數約377萬戶,人口約24768900人,這兩千四百七十幾萬人口怎麽到了大楚朝就只有一千多萬紙面人口了?雖然胡人作亂,胡問靜與司馬越、門閥等大戰,怎麽都不可能死了一千五百萬人口的。

賈南風怔怔的看著數據,是哪裏出了問題?她細細地查,司州地盤不大,但作為京城所在地,人口最多,大約有四百八十萬人口,她微微點頭,大楚朝統計數字是四百七十萬,十萬的誤差不算很大

“……荊州三百八十五萬人……”賈南風的心立刻跳了一下,這數字不太對,她記得胡問靜統計過荊州人口,是三百萬左右,這是少了八十五萬啊,這個差距也太大了。

她一時之間搞不明白是怎麽回事,只能做了一個記號,又繼續往下對比。

“……冀州三百十萬人……”賈南風又是一怔,又不對了!胡問靜將冀州西面的人口不是殺了就是驅除,冀州西部成了無人區,冀州中部和東部雖然沒有統計,但是據說被司馬越盡數驅趕去了幽州,哪怕用最簡單的三分法,冀州中部東部至少也有兩百萬人口,司馬越有能力驅趕兩百萬人口去幽州?

“……涼州三十萬人……”賈南風苦笑,差點把文書扔在地上,涼州只有三十萬人?太康三年胡問靜在武威就殺了數萬人,這是殺了涼州一兩成的人口?最近馬隆一直在公文中叫苦,三十萬盧水胡不服教化,一個盧水胡就有三十萬人口,這涼州是沒有漢人了?

“……兗州八十餘萬人,青州五十餘萬人,徐州八十餘萬人口……”賈南風皺眉,大楚在兗州、青州和徐州的人口盡數沒有統計入數據,到底得了多少人?

賈南風想著大縉朝兩千四百七十餘萬人口,胡問靜也看統一了天下,哪怕不算冀州、幽州、兗州、青州、徐州,人口也不應該如此之少,除了賬面人口的差異,問題在哪裏?

“……平州二十萬人……幽州六十萬人……並州六十萬人……豫州九十五萬人……雍州一百一十餘萬人……秦州三十萬人……梁州七十餘萬人……益州一百五十萬人……寧州八十萬人……揚州三百萬人……交州二十五萬人……廣州三十餘萬人……”

賈南風皺眉,豫州九十五萬人?大楚的統計只有八十萬人。雍州一百一十萬人?按照胡問靜的估計,關中只有三十萬人,一次胡人作亂殺了雍州八十萬人?揚州三百萬人?又差了五十萬人!這是怎麽回事!

賈南風定下神,不去想胡問靜估計的人口與大縉朝統計人口的差異,只去算冀州、幽州、兗州、青州、徐州這落在胡問靜手中的地區,竟然有五百八十餘萬人!賈南風的心怦怦跳,五百八十萬人口在賬面之外!

她盯著地圖東南不屬於大楚的秦州、梁州、益州、交州、寧州、廣州,以及東北的平州,這才發現朝廷眼中的“蜀地”和“南蠻”竟然有將近四百萬人口,而小小的平州也有二十萬人。

賈南風稍微有些驚慌,從地圖上看,胡問靜已經得到了天下十之七八的地盤,可是從人口上看,不算荊州雍州等州郡人口統計的差異,僅僅未曾統計或納入大楚版圖的地域人口總數就有一千萬!

賈南風的手都開始抖了,是不是哪裏出了問題?為什麽有這許多人口不在大楚朝?不是說天下地盤和人口盡數都在胡問靜的手中了嗎?不是說“蜀地和南蠻”人口稀少嗎?為什麽有四百萬人!

荀勖的聲音從她背後傳了過來:“原來你在看這個啊。”

賈南風回頭,這才發現荀勖馮紞等人就在她的身後。賈南風以為她只是手抖,其實賈南風渾身都在發抖,案幾上的茶杯不斷地晃蕩作響,衙署內所有人都註意到了。

荀勖看了一眼賈南風面前的戶籍人口統計數字,笑道:“你倒是長進了不少。”

賈南風心中立刻就不爽了,荀勖也配用長輩的口氣教訓她?她臉上露出淺淺的笑容,微微點頭。

馮紞轉頭看荀勖,道:“哪裏長進了?”荀勖笑了笑,對著賈南風道:“衛瓘死了,你好好想想他為什麽死了。”

賈南風笑容不變,心中飛快轉念,總覺得又是不爽又是莫名其妙。

荀勖微笑,賈南風能夠口服心不服,已經改了很多了。他看著賈南風道:“不用擔心人口,這不是問題。”

賈南風心中一動,立刻問道:“荀公,蜀地有四百萬人口,何以如此之多?不是說蜀地缺人嗎?司馬越手中有五百八十萬人?為何荊州、雍州、涼州人口產生了百餘萬的偏差?”

賈南風一點不覺得這些事情是小事,道:“我一直聽說蜀地缺人,蜀漢滅亡之時戶口二十八萬,人口不過一百零八萬,所以才會被曹魏吞並,若是蜀地有四百餘人口,曹魏如何吞並蜀漢?司馬冏就在蜀地,若是司馬冏手中有四百餘萬人口,實際控制人口不過七八百萬的大楚幾乎不可能吞並蜀地。”

賈南風經歷了這麽多,多少懂一些軍事了,大楚實際控制人口不過比蜀地多了三四百萬,而蜀地有雄關要隘,道路又艱難,大楚後勤運輸壓力巨大,此消彼長,大楚想要滅蜀只怕會傷筋動骨。總不能指望再來一次鄧艾奇兵進攻成都吧?司馬冏只要有腦子就會堵死這種可能。

荀勖笑道:“因為你我如今的‘蜀地’不是蜀漢的‘蜀地’啊,前朝自從滅蜀之後,以中原正統自居,鄙夷南方,過了長江都是南蠻了,稍微靠向西南的土地盡數都被歸到了蜀地,你我言語中的‘蜀地和南蠻’比蜀漢大了些,交州廣州哪裏是蜀漢的地盤?這是其一。其二是蜀漢的一百零八萬人口是不算寧州的蠻夷的,孟獲之流只是不造反而已,蜀漢哪裏能夠收到孟獲之流的稅賦?整個寧州的人口都不在蜀漢的統計之內。其三是因為蜀漢隱戶的數量巨大,隱戶並不稀奇,曹魏或者大縉都有,我大楚看似全民集體農莊,其實一些偏遠些的地方定然也會有隱戶。你只看到前朝太康三年的人口數字兩千四百七十餘萬,可曾看到太康元年全國人口數量是一千六百一十六萬?短短兩年竟然多了八百萬人,這除了從北面放入中原的胡人,就是清查出來的隱戶了。”

賈南風點頭,她不該問蜀地的人口為何比蜀漢的時候多出了這許多,她又不關心這點,她只是想要知道司馬冏手中有四百萬人,這仗還怎麽打?

荀勖淡淡地道:“若是蜀地容易打,陛下的根基就在荊州,為何多年不入蜀?司馬攸為何又要把司馬冏安排在益州?周渝為何一直鎮守荊州?這蜀地就是頂著大楚朝的一根尖刺,但是想要用最小的代價處理又很不容易,天時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賈南風緩緩點頭,又問道:“雍州和荊州的人口為何有巨大的差異?”這荊州少了近百萬人,這差異已經不是舒服可以解釋的了,雍州更是直接只剩下了三成的人口,胡人殺戮再厲害也無法解釋這個結果。

荀勖笑道:“雍州戶籍人口一百餘萬,胡人作亂之後只有三十餘萬,死在大亂中的百姓應該不過三十餘萬,這是少了四五十萬人了,荊州應該有三百八十五萬人,也少了八十萬,這些人當然是跑了啊。”

賈南風一怔:“跑?”

荀勖看了一眼賈南風,溫和地道:“洛陽城在前朝太康三年的時候,城內至少有三萬世家門閥子弟,有的是官員,在衙門忙忙碌碌,有的沒有官職,整日呼朋喚友,擎蒼牽黃,洛陽城中熱鬧非凡,如今在哪裏?前朝皇帝司馬炎死後,洛陽城內的世家門閥子弟陡然少了數萬,難道都被陛下殺了?無非是眼看動蕩不安,能跑得盡數跑了。這鄴城被殺的豪門大閥子弟之中有多少原本待在洛陽的門閥子弟?這司馬越王衍身邊有多少門閥子弟原本在洛陽鬥酒十千?”

荀勖掃了一眼四周的官員,笑道:“去年洛陽衙署之中就有幾個人投靠了司馬越,老夫也真是佩服極了,大楚已經定了天下,怎麽還有人投靠司馬越?這幾人的腦袋之中到底長了什麽?難道想去塞外吃草嗎?”荀勖縱然智計百出,也沒想到有如此腦殘的官員,一時無備,竟然讓幾個官員全家輕易地投靠了司馬越,真是哭笑不得,若是被他抓到了那幾個官員,非要問個清楚。

四周的官員也笑,若是胡問靜與司馬越甫起糾紛的時候投靠司馬越,這是不看好胡問靜,大家都理解的,可現在司馬越都被趕到了塞外了,竟然還有官員跑去投靠司馬越,這只能是真愛了。

眾人的笑聲中,賈南風明白了,她在洛陽平平安安的,只拿數據和結果看人,有些事後諸葛亮了。荊州大門閥根深蒂固,掌握了荊州大部分財產,又有多少普通百姓靠著大門閥吃飯,多少與荊州大門閥有姻親關系的小門閥?這些人哪裏敢賭胡問靜會不會斬草除根。若是她在荊州,她會不會在胡問靜動手殺荊州門閥的時候急忙遁入深山或者逃到巴蜀、揚州、廣州,或者躲入深山?就算來不及逃得這麽遠,隱姓埋名躲在鄉下親戚家中閉門不出,躲進山溝溝中的田莊,很難嗎?

而這雍州的人口更簡單了,司馬駿的時候胡人囂張跋扈,禍害鄉裏,聰明人知道必然會釀成大禍,早早跑了。普通人等到胡人開始作亂說什麽都要跑了,這雍州自然是沒人了。

賈南風暗暗嘆氣,戰亂之下逃難本來就是常有的事情,各州人口變化是尋常事。忽然,她心中一動,脫口而出:“這雍州荊州的人口若是逃難,會有多少人逃到蜀地?這蜀地人口是不是更多了?這如何是好!”

荀勖道:“根據線報,蜀地各處人口多了不少,僅僅漢中一地就多了十餘萬人,這整個蜀地是真的多了不少人口。可是這又如何?進攻蜀地

不容易,蜀人出川就容易了?依然是等待天時地利人和而已。”

他笑了笑道:“莫要擔心司馬冏能夠帶領大軍殺入關中或者殺入荊州,蜀地一來有氐人作亂,自顧不暇,二來百姓希望的是安穩的生活,沒有天大的利益,誰願意刀頭舔血?司馬冏才華不如諸葛亮,名聲不如諸葛亮,手下人才不如諸葛亮,帶甲之士亦不及諸葛亮,諸葛亮不能帶領蜀漢征服中原,司馬冏豈能做到?司馬冏此刻只是名義上控制著益州,其餘各地能夠客客氣氣稱呼他一聲殿下已經是給了面子了。”

賈南風松了口氣,心中一口氣閃過了幾百條挑撥離間之策。

荀勖掃了一眼賈南風,知道她又在動宮鬥宅鬥的心思了,任由她胡思亂想,繼續道:“關中有大量的人去了西涼,不乏一些門閥世家,休看馬隆整日喊著人口不足,其實西涼哪怕不算歸化的胡人,漢人的人口也遠遠超出了西涼巔峰人口。”

他看著賈南風點頭,心中對賈南風能夠主動發現大楚朝與大縉朝人口的差異終究是很滿意的,這意味著賈南風不再傻乎乎的只會“仁義道德”或者宮鬥宅鬥,終於開始腳踏實地的思考問題了。作為賈充的老黨羽了,他還是很願意提點一下賈南風的。

荀勖溫和地道:“荊州與雍州在紙面上少了一百餘萬人口,但是不代表盡數去了涼州和蜀地。其實有很多就在關中和荊州,只是這些人都是隱形人罷了。”

賈南風皺眉,飛快地思索,問道:“荀公之意,是指官府沒有將這些人統計在人口總數之內?”

荀勖笑了笑,賈南風只是從字面上推測出了“隱形人”的含義,沒有從地方官府的角度理解“隱形人”。他道:“不僅僅荊州雍州有大量的隱形人,冀州、青州、徐州、兗州、揚州、豫州、司州應該都有大量的隱形人。”

賈南風臉上帶著微笑,心知終於要搞明白為什麽大楚朝人口少了幾百萬了,但是她依然沒有搞明白為什麽會出現官府不統計的人口。她問道:“本朝官員數量不足,冀州、青州等新附州郡嚴重缺官員,雖然在大楚版圖之內,其實暫時屬於三不管地帶,有大量的人口沒人管也在意料之中,但是這荊州司州豫州都有完善的集體農莊,為何會有大量的隱形人?”

荀勖認真地道:“因為地方官府不知道,也不想管。”

賈南風打死沒想到這個答案,只覺一股怒氣從心中湧了出來,聲音變得嚴厲:“地方官府不想管?”

荀勖道:“不錯。”他盯著賈南風的眼睛,道:“在朝廷的眼中,這些人都是大楚朝的子民,在地方官府的眼中卻不是。”

“在地方官府的眼中這些人有個統一的名字:‘流民’。”

賈南風臉色微變,喃喃地道:“流民……”

荀勖道:“正是‘流民’。”

“戰亂也好,瘟疫也好,災害也好,從外地而來的百姓就是流民。流民與地方官員何幹?吸收了流民,賬面上人口增加了,上級未必會嘉獎。流民與當地百姓言語不通,又如何溝通?能聽懂官府的語言嗎?若是流民不服管理,需要殺人立威,上級只看見公文上又殺了多少人,會不會覺得這地方官員不能服?若是今日花了大力氣給流民安排食宿,明日流民跑了,又如何?集體農莊之內人盡其力,這才有了飯管飽,十日吃肉,陡然多了大量的流民,人數甚至比集體農莊的人還要多,集體農莊陡然糧食緊張,飯不能管飽,十日不能吃肉,集體農莊的社員會不會鬧事?大戰未休,細作橫行,若是被細作放火燒了糧倉,如何交代?若是那些流民身上有瘟疫,感染了集體農莊中的社員,又該如何?”

“凡此種種,哪個地方官員敢不考慮?”

“若是這些官員還能以其‘惡’而嚴懲以儆效尤,那麽另一些官員就更加無奈了。”

荀勖淡淡地道:“大縉朝已經是地廣人稀,哪怕拉攏胡人也要增加人口了,大楚朝執行集體農莊制之後,雖然人口不變,但是在地圖上或者說在官員的管理之中,其實各地更加的‘地廣人稀’了。”

“所有人口都集中在集體農莊之內,流動人口也沒了,刁民死的死,老實的老實了,想要傳達朝廷的法令要麽就在縣城內敲鑼打鼓,要麽就去集體農莊,誰會多走一步路,去其他地方轉轉?”

“外地來的流民也好,本地躲到山野之中,悄悄回來的人也罷,只要不驚動了官府,尋個遠離集體農莊的地方悄悄種地,原本就官吏不足,忙得團團轉的官府會發現這些人,然後將其歸入治下?只怕是極其難的。這些官員論其心,論其行,都沒有違法隱瞞人口的意思,只怕朝廷呵斥為何有大量人口隱瞞不報,依然莫名其妙,你說,這些官員能夠嚴懲嗎?”

賈南風緩緩點頭,只覺這“隱形人”問題真是覆雜,她小聲道:“陛下知道嗎?”

荀勖笑了:“陛下其實在荊州人口數量與大縉人口數量不符的時候就有些知道了,關中人口少了大半的時候更知道了,只是陛下也沒有辦法,只能按照實際人口和紙面人口數預算財政。那些流民不知道去了哪裏,朝廷力有未逮,只要能守住實控人口就能穩住天下,剩餘的隱形人也算是考驗各地官員的能力了。”

荀勖輕輕地拂袖,臉上帶著無奈,道:“陛下想要通過集體農莊完成對基層的控制,可是一來機靈有抱負的官員有限,大多數官員只能保證忠心,不是笨蛋就是濫竽充數,二來人心是會變的,當官之前一心為人民服務,當官之後只想一百套房兩百個妾三百個兒女的人如過江之鯽。陛下想要大楚朝擺脫貪腐、廢物、欺下瞞上等等官場陋習,其路迢迢。”

賈南風重重地點頭,以為殺了衛瓘之後只有蜀地沒有收拾,放松了大半的心又一次提了起來,原來還有漫長的道路要走。她暗暗嘆氣,沒看見司馬炎做皇帝這麽累啊,為什麽大楚朝就這麽難。

荀勖淡淡地道:“大縉朝是不難,所以大縉朝滅亡了。”

賈南風點頭,又是一驚,被荀勖看破心思了?

荀勖都懶得解釋了,賈南風的心思太膚淺,只要不想宅鬥宮鬥,他隨便就能猜到。他嚴肅地道:“陛下得天下太易,不過乎乎數年,未滿雙十年華而取天下,以史觀之,未曾見第二人也。故陛下殺戮極重,非不願意爾,是不得不爾。今天下大半已成大楚,大縉十九州已得十二州,取天下之勢不可改變,然後陛下依然親征羌胡雜居地。”

荀勖慢慢地問道:“為什麽?”

“衛瓘死於反叛,其死倉促?非也,‘時來天地皆同力,運去英雄不自由’,爭霸天下的梟雄兵敗遠遁,卻被為其出生入死忠心耿耿的手下所擒所殺者不計其數。陛下既然握有賈太尉的細作,有衛瓘手下的投靠信件,知道破衛瓘必矣,陛下為何不坐鎮荊州,派一員大將進攻衛瓘?周渝有有勇有謀,月餘破揚州,此刻就在荊州,為何不派周渝征討羌胡雜居地?若是周渝是南方人,未必適應北方地理天氣,那麽文鴦呢?劉弘呢?馬隆呢?陛下為何要親冒矢石?陛下為何可以任由司馬越司馬柬帶領百姓向北出塞,不懼怕養虎為患,為何不能任由衛瓘西去極西之地?”

荀勖重重地嘆氣,道:“無他,陛下懼怕出現第二個胡問靜。”

“陛下得天意垂青,可以五年從乞丐到皇帝,別人為什麽不可以?”

“衛瓘軍中耆老,懂兵法,識人心,曉歷史,知政事。衛家豪門大閥,姻親無數。怎麽知道衛瓘或者衛瓘的兒子孫子不會成為下一個天意垂青者,三年取極西之地,五年得百萬大軍,十年殺回中原?”

“陛下以己度人,絕不敢給任何一個人機會,無論如何要冒險擊殺衛瓘。衛瓘果然是個人物,若不是過於傲狂,此刻衛瓘已經入了極西之地,陛下夜不能寐了。”

賈南風終於理解胡問靜為什麽不停的征討四方了,這是要在沒有出現變數的時候立刻掃蕩所有隱藏的變數。她定了定神,道:“陛下又如何知道司馬越司馬柬不能得天意垂青?”失去了天下的皇子王子公子覆仇成功,王者歸來的例子數不勝數,胡問靜焉知司馬越司馬柬不會率領百萬胡人殺回中原?

荀勖道:“因為陛下想要賭一把。衛瓘有才華,陛下深深忌憚,司馬柬城府有餘,智慧不足,司馬越智慧倒是有了,但是走上了重覆陛下的道路的死路。陛下可以開創一條新路,司馬越作為抄襲者怎麽可能超越陛下?司馬柬司馬越都不足懼,且北方天氣寒冷,胡人漢人互相廝殺,有劉弘等人守住要隘,陛下認為司馬氏氣數已盡,覆起的可能極小,不如讓司馬氏與胡人在北方糾纏,陛下抓緊時間統一了南方。”

賈南風緩緩點頭,荀勖未必一定猜對了胡問靜的心思,胡問靜這人神神經經瘋瘋癲癲,屢屢超出他人的預料,但是應該大致可以解釋胡問靜的急迫感。

“所以,陛下回來之後要立刻進攻蜀地了?”賈南風問道,打仗她不行,但是她可以把那些冀州徐州等地缺少的官員湊齊了,把那些隱形人一一找出來。

荀勖微笑點頭:“是。”他就知道“天意垂青”、“第二個胡問靜”等等言語可以震住賈南風,但是這絕不是胡問靜四處出征的真實理由。因為他確定胡問靜沒有把天意放在眼中。

“為什麽重心放在了南邊?”荀勖在心中問自己,胡問靜很明顯不是要攻打蜀地,卻又一副以荊州為重的模樣,是為了什麽呢?

……

“陛下!陛下!莫要忘了武威!”無數武威郡的百姓大聲哭泣,胡問靜好不容易回一趟龍興之地,怎麽匆匆就走了呢。

什麽?大楚皇帝龍興之地不是荊州嗎?一群武威百姓憤怒了,怒目而視:“荊州怎麽能夠算陛下龍興之地?陛下是我武威郡司馬,陛下在我武威城中身被數創,陛下在我武威城建立第一個京

觀,陛下是我武威之魂,武威才是陛下的龍興之地!”

有鮮卑百姓使勁地吹號角,這個號角是第一次蹴鞠比賽的時候陛下悄悄給鮮卑漢人的,代表了陛下對鮮卑漢人的深情厚誼,在此分別的時候唯有奮力吹響才能表達家鄉人民對遠離的游子的思念。

一群羯人大怒:“我們才是陛下的嫡系!”不看看第一個蹴鞠冠軍是誰?忘記三只烤全羊了?有本事放馬過來!

幾百個小孩子拿起蹴鞠,奮力踢向空中。

胡問靜熱淚盈眶,揮手道別:“西涼是朕戰鬥過的地方,是革命老區,朕一定會回來的!”

無數武威百姓大聲地歡呼:“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胡問靜眼含淚水,轉頭對馬隆道:“都準備好了?”

馬隆微笑點頭,這點小事當然準備好了。

四周武威百姓繼續用力揮手和呼喊,一群群兔子在人群中亂跳。

胡問靜轉頭瞅馬隆,說好了放鴿子的。

馬隆為難極了:“軍中倒是有信鴿,但是只有幾百只,在這數萬人的大場面不夠看。”使勁地瞅兔子,然後淚水流了出來:“兔兔多可愛,兔兔是陛下要求我西涼繁殖的,如今是我西涼主要肉食之一,兔兔代表了我西涼的繁榮和昌盛,代表了西涼和陛下的血肉相連。”

胡問靜認真地道:“老馬,你這麽會拍馬屁,胡某一定給你升官。”

馬隆大笑。

胡問靜在萬眾矚目之下離開了武威,無數武威百姓傷心極了,沒能從胡問靜這裏要個親筆簽名,實在是太愚蠢了。

夜色漸深,無數武威人興致勃勃地聊著天,絲毫沒有睡意。

有人得意地道:“……當年我跟隨陛下在武威城中並肩作戰,陛下身上的鮮血都灑在了我的身上……”

有人摸著臉,道:“……那次我在蹴鞠場鬧事,陛下踢在了這裏,我飛出了三丈遠,立刻混了過去,這可是陛下踢過的地方啊……”

有人聊著其他的事情:“陛下忽然到了西涼,會不會有其他目的?”眾人問道:“比如?”那人笑道:“比如進攻蜀地啊!”一群人大笑,堅決不信,從荊州進攻蜀地更靠譜些,從兵微將寡糧食不足的西涼進攻蜀地會不會太誇張了?

有人對馬隆很是不滿:“陛下好不容易來一趟西涼,無論如何要留住陛下住上半年啊,馬將軍一點點待客之道,不對,是對待回家鄉的浪子都不懂!”

好些人用力點頭,陛下的根在西涼,怎麽能夠讓陛下匆匆來,匆匆去。

有人哭泣了:“陛下一定是想念西涼的饢餅了!”一群人用力點頭,早知道就該給陛下送一份西涼的泥土和水,陛下多少有個念想。

城門處,忽然有人尖叫:“陛下回來了!”

一群人大喜,急忙跑了過去,卻見黑暗中有千餘騎匆匆進了軍營。

有百姓不滿地道:“這哪裏是陛下!”一群人點頭,被騙子騙了,白歡喜一場。

那呼喊陛下回來的人卻神秘地道:“你們沒看見嗎?那千餘騎舉著陛下的龍旗!”

一群百姓仔細地回想,那黑暗中隱約的旗幟果然很像是陛下的龍旗,難道陛下真的敲鑼打鼓的離開,悄悄地回來了?

有人怔怔地道:“陛下為什麽要這麽做?難道……”他陡然住口不言。

其餘人心癢難搔,不斷地催促:“快說,快說!”

那人推卻不過,這才道:“只怕是真要對蜀地用兵了。”

有百姓反應極快,道:“陛下虛打旗號離開,然後悄悄回到西涼,攻敵不備!”

一群百姓恍然大悟,沒想到真的要從西涼攻打蜀地啊,果然是出人意料。

有人厲聲警告道:“不可瞎說,若是被蜀地知道了,壞了陛下大事!”

一群百姓用力點頭:“我們什麽也沒看見,什麽也沒聽見。”

人群中,幾個來自益州和秦州的商人暗暗叫苦,又慶幸極了,看看四周沒人註意,這才悄悄離開人群,找了個僻靜的地方低聲商量,大楚朝要統一天下攻打益州等地原本就在意料之中,但是這終於來臨的一天依然令人震恐。

有商人低聲道:“大楚千好萬好,蜀地終究是我故鄉。”一群商人點頭,無論如何要通知蜀地的官員做好準備。有商人道:“一部分人回去,留下一部分人再看看虛實。”

眾人點頭,天亮之後立刻有人胡亂收了一些貨物,戰戰兢兢地打道回蜀地,出城門的時候更有人暗暗發抖,卻被同伴惡狠狠地警告,唯恐被西涼的士卒看穿了虛實。

所幸西涼的士卒認識他們是經常往來的商人,看都沒看,揮手就讓他們過了,眾人這才匆匆趕回蜀地。

半路上,忽然身後馬蹄聲響。

幾個商人大驚:“不好,是西涼將士趕來殺人滅口!”催馬拼命地逃,可是馬車無論如何跑不過後面的騎兵,有商人臉色慘白:“吾命休矣!”卻聽見聲後有熟悉的聲音叫道:“是我們!不要跑!”

眾人轉頭,卻是那幾個留在武威看虛實的商人。

那幾個商人臉上驚慌極了,追上了眾人之後不敢停留,道:“快!快!快回蜀地。”

幾個先走的商人見後來的商人神情不對,急忙追問:“可是發現了什麽?”

那後來的商人臉色慘白,道:“古浪峽每日有千餘騎兵進入西涼,數日不曾間斷,卻不見他們的旗號,更不見馬隆解釋。”

一群先走的商人瞬間就懂了,這是要悄無聲息地在西涼聚集大軍!

一個商人叫苦不疊:“大楚皇帝陛下親自出馬,會不會有十萬鐵騎?”

其餘商人用力點頭,大楚皇帝禦駕親征蜀地,若是輸了哪裏還有威嚴,這十萬鐵騎只怕是必然的。

另一個商人慘叫道:“馬隆已經勇不可敵了,大楚皇帝禦駕親征,只怕更有名將無數。”

一群商人神情淒苦,前些時日親眼看到馬隆十日內滅了十萬人,這戰績真是亙古少有,蜀地早就沒有名將精兵了,如何可以抵擋?更別說還有無數名將了。

有商人眼中忽然精光四射,道:“我敢打賭,周渝一定會從荊州發起佯攻!”一群商人臉色更難看了,兵分兩路也好,佯攻牽制也好,周渝起兵幾乎是板上釘釘的事情。

一個商人厲聲道:“快!快!我們必須盡快趕回蜀地,通知官府防備!”

十幾日後,秦州某個府衙之中,縣令面紅耳赤:“你說什麽!你們說的可是真的!若是胡說八道,本縣令打死了你們!”

幾個商人壓根不怕威脅,聲音比縣令還要響亮:“大楚軍進攻在即,蜀地生靈塗炭,誰忒麽的與你胡說!你快快準備作戰!”

縣令盯著幾個商人憤怒的眼睛,確定沒有說謊,立馬顫抖著寫公文:“……大楚皇帝陛下十萬大軍從西涼進攻秦州益州……荊州將有水兵佯攻……”

那縣令手一抖,紙上一團墨汁,他想要換一張紙,可手抖得厲害,又記起軍情緊急,就將滿是墨汁的公文塞進信封,厲聲道:“來人,八百裏加急!”

郡治就在幾十裏外,太守聽說八百裏加急,只覺那縣令瘋了,淡淡地道:“他是不是打牌輸了?”八百裏加急是能夠隨便用的嗎?若是大縉朝猶在,那縣令的烏紗帽肯定就保不住了。

太守輕輕地打開公文,第一眼就看到了墨汁,皺起了眉頭,第二眼才看清內容,立馬站了起來,滿臉通紅,嘴裏荷荷作響,附近的官吏大驚,急忙拍打太守的背脊,又取了茶水灌了下去。那太守猛然一口茶水噴了出去,嘴角猶自滴著茶水,厲聲道:“王八蛋!這種事情八百裏加急有個P用!來人!飛鴿傳書!烽火示警!八百裏加急!三根雞毛信!”

那太守驚駭極了,滿嘴胡言亂語,附近的官吏低頭看了公文,立馬明白發生了什麽事,有人直接就暈了過去,有人叫道:“我要辭官回家種地!”有人叫著:“快!快!鴿子!快拿鴿子來!王八蛋,老子不要乳鴿!老子要信鴿!飛鴿傳書!”

秦州、益州、梁州的官道上驛馬疾馳,空中信鴿一堆堆地飛,數日之間蜀地各州所有人都知道了胡問靜要進攻蜀地了。

各地糧食價格應聲暴漲,各地軍營士卒逃兵不斷。更有武將帶頭而逃,那武將家人又是憤怒,又是鄙夷:“你身為朝廷武將,當保一方水土,為何要逃!”

那武將莫名其妙:“朝廷?哪個朝廷?大縉朝皇帝死了,早就亡了!保一方水土?胡問靜吃胡人,又不會吃漢人,何來保一方水土?”武將家人一時無言以對,總不能說自立為王或者全城百姓寧死不降胡問靜吧?

那武將繼續質問家人:“若是我率眾人抵擋大楚,又會如何?大楚陛下英勇無敵,手下驕兵悍將從南殺到北,從東殺到西,大縉最後一個名將衛瓘率軍十餘萬,短短十日內就授首伏誅,我不過一個庸人,力不能挽強弓,策不能運籌帷幄,如何敵得過大楚軍?本縣百姓個個都是老實人,殺雞都會發抖,難道非要我帶領他們送死,家家戴孝,成全我忠義之名?或者是成全你忠義之名?大楚皇帝陛下用兵向來是不降即屠城,你非要全城死絕才甘心嗎?”

那家人更加無言以對,半晌道:“不如投降吧……”

另一個城池中,太守召集各地縣令縣尉,厲聲道:“大楚皇帝禦駕親征,破蜀必矣!吾等何去何從?”

一個縣令高高舉手:“此處是大縉秦州,大縉既已滅亡,我等當順應天命,投降大楚皇帝陛下。”

一群縣令縣尉用力點頭:“不錯,秦州無險可守,民心思定。”

太守冷冷看眾人,無險可守的P話都說出來了,這是投降之心昭昭啊。他心中大喜,道:“不錯,天道輪回,如今是大楚朝得天下,我等投降大楚朝上應天心,下順民意,為了本地的百姓的性命,我等就撥亂反正,歸順我大楚皇帝陛下。”

一群縣令縣尉認真地看太守,“大楚皇帝陛下”幾個字說得真是順溜啊,一齊義正言辭:“為了人民!”

半月之內,秦州,梁州兩地多有城池向大楚送降表,願意成為大楚的子民,永不言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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